他用膝下碎石块,代替背后荆条。
大概是需要稍微适应一会儿膝盖底下膈人的触感,贺熙朝缓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公主想从哪里开始听?”
江城雪瞥他一眼,究竟是谁请罪,连怎么说,也需要过问她嘛。
她虽在内心腹诽了几句,但启唇依旧是颇显耐性:“从头吧。”
贺熙朝慢声道:“公主应当知道,建康城中是有一座煊赫贺府的。”
江城雪点头,她略有耳闻,贺熙朝说的应当是骠骑大将军府,常被人称作贺老将军府。
少年续道:“其实骠骑大将军是我阿翁,而我的娘亲却是……”
江城雪忍不住打断他,无奈纠正:“我让你从头说起,但没让你从头生出来开始说。”
“这些都是有关系的。”贺熙朝小声辩解。
江城雪没再插话,接下来的一炷香内,听着他“伸冤”的说词。
骠骑大将军是贺熙朝的祖父这点毋庸置疑,其父亦是府中嫡出,朝廷授予了五品将军的闲职。但少年的母亲却并非将军夫人或有名分的姨娘,甚至连通房丫鬟都算不上。
贺熙朝是贺将军与乐坊歌舞姬的私生子。
与诸多贵公子一样,这位贺将军年少多情,留恋勾栏乐坊,却敢做不敢当地生怕风流韵事流传出去,影响中正品评与将来仕途,遂将舞姬跟孩子养在京畿别院。
这么多年,对他们衣食不短,银钱不缺,唯独不带他们回贺府。
“直到两年前,我成了骁骑卫。”
“贺家人便接你们回府了?”江城雪问。
“哪有这么简单。”贺熙朝摇头。
山穴外的天色逐渐黯淡下来,昏暗光线衬得他神色有些许苦涩。
“别说两年前,就算是一年前我做了七品卫队长,贺府也没有派人来过别院。”他话音顿了顿,“倒是金明池找上了门。”
“金明池?”江城雪微愣,会听见这个名字,是她没有想到的。
贺熙朝“嗯”了一声,续道:“他给了我一瓶毒药。”
“他说,只要我把蛊毒吞下去,不出三日,贺老将军就会安排华贵车马接我们回去。如果我不吃那颗药,他来找我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你吃了?”虽是反问,但江城雪的语气确定。若贺熙朝与和金明池没瓜葛,现下就不会提起这桩事了。
果不其然,她看见少年在她的质问中,缓缓垂下了头:“我从来就没想过家族庇荫,也不在乎贺府高门,更加无所谓认祖归宗和王孙富贵。可是,那会儿我娘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想被贺府承认,是她唯一的心愿。”
“身为人子,我不能让她抱憾而终。”
他至今都记得,当时的自己,连金明池递来的是什么药都没问,抓起来便塞进嘴里,囫囵吞咽。
他也记得,自有记忆以来,母亲就是邻里街坊茶余饭后的取笑对象。
那些人议论她暗结珠胎,指摘舞姬不检点,还有各种污秽难听的话,戳着她的脊梁骨指指点点。
那些话,他们听了十几年,他不愿意看见母亲最后的日子在人言可畏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