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石像百尺之高,似乎向上延伸无尽,想要凑近看并不容易。清卿不得不仰直了脑袋,才能清晰地看到最上方的“三头”与“七目”——三头之中,左右二头各有双目狠狠地睁着,似乎要从其中喷出怒火。相比之下,中间那一头却微微闭着眼,面容慈悲和善,与左右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大不相同。
而就在中间一头之下,正有个身子胸膛裸露,其上还睁着第七只眼睛。
这虽不是清卿第一次见到离烛石神的尊像,但此时见到这般拔地参天、轮廓分明的雕刻,心下仍是惊叹不已。这尊雕像,与清卿在破庙中、在公输王处见到过的并不完全相同,但唯独是眼前这一尊,同时将狰狞与慈善之面目融为一体,似乎令
人受尽世间万般苦楚之时,却又得到了石神的救赎。
凑在浮雕之前,清卿发觉,这塑像虽然高大,但雕刻之中的线条却明暗有致,色块也十分简洁。那三盏油灯淡淡地在神手之上打出光晕,如同在充斥着黄沙的浑浊空气中蒙上了一层薄雾,那神手舒展开,也是格外的柔软轻盈。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清卿一步一步,向着最后一处空缺的神手走去。
佛像的四臂向着前方垂下,最后那只手平静地落下,似乎还是再等眼前人供奉着什么。眼看那三盏油灯就快要熄灭,一股恐惧从清卿心底油然而生——
此处上不着天,下不入地,要是不能在油灯熄灭之前献上石神所取之物,那只怕自己和南嘉攸,都要生生困死在黑暗中了。
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冒出,清卿用手撑着身子,闭起眼,强迫自己竭力思考。八音之中,分别有金、石、土、革、丝、木、匏、竹……而那笛与篪,都算得上是竹管一类。江湖中,八音各术代代相传,归属于“竹”一类的乐器或许不再力求那稀有的苦竹,反而多了些玉石、古木一类。
嘉攸的白篪和自己的木箫,都是这个道理。
既然此时此刻,离烛石神的身前已献上了三样竹物,那第四件……一道灵光闪过清卿眼前,眼前之路一下子豁然开朗——
或许离烛石神想要的,正是自己挂在腰间的白玉箫!
想明白了这个道
理,清卿便解下木箫,再次握紧于手心。感受到手掌间微微冒汗,清卿才恍惚间意识到:
若是自己赌对了路,纵使能离开这地下迷宫,也怕是不易将木箫拿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清卿心下重新有些犹豫。
此箫自华初元年,子书师父落败于南箫手下之时起,就没离开过自己身边。除了中途险有几次闪失,出了不少变故,甚至还被自己扔进湖中、埋入地底,却始终兜兜转转,没走出过半步之远。
如今,这木箫若是当真要被离烛石神拿了去……清卿不敢想。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长高了,早就和无名谷中哭鼻子的小姑娘不一样了。自己生怕,若是没了此箫,将来在阎王殿内见到众人时,师父就认不出自己了。
眼看着石壁上的灯光越来越暗,可清卿仍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离烛石神的第四只手正悄然垂在自己身前,似乎仍是执着地索要着这份供奉之物。
纵是死在无人能知的地底,又如何呢?清卿不禁想。
说不定,自己还能早些见到师父,能离开江湖中你死我活的争斗,早日与师门在黄泉之下团聚。
这般想着,清卿的眼神正不断地变冷。趁着灯火还未熄灭之前,清卿看一眼靠着石壁的嘉攸,无言之中,满是苦涩。可嘉攸面对那冰冷的视线毫无反应,那断指处的血早已凝固,脸颊上的血色也在渐渐褪去。
我当然想杀你,但也不打算
和你一起死在这种地方。
清卿一咬牙,下定决心,把满目的凶光都盯紧在南嘉攸身上。紧接着走上前,抓住他细嫩的脖颈,一使力,就将那沉重的身躯再一次扛在了肩上。
就在三盏油灯要熄灭的最后一瞬,只听“咔哒”一声响,清卿将自己的白玉箫放入了神手之中。
紧接着,大地隆隆响动,仿佛要将地下的一切都震碎开来。而清卿却立稳了身子,双脚牢牢地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眼前的石神之像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人间的事还没算清楚,自己哪能轻易去想那阴府黄泉?
清卿坚定地踏出一步,迎上了离烛石神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每晚九点,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