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冷惊先探探薛兼训的忠心。”
“前年浙东道闹农民起义,那可是二十万农民啊,是薛兼训镇抚了百姓,立了大功。”
“一方诸侯立下盖世之功,藩镇富庶民心所向,还得天子近臣美言,倒是与叛乱前的安禄山有几分相似。”李豫阴冷冷地瞟了程元振一眼。
程元振冷汗直冒,他现在可以笃定地认为,昔日那个“软弱温吞”的监国只不过是眼前这个圣人为了韬光养晦所做的伪装,如今从自己的阿翁和阿爷手里“骗”来了两张底牌——一片乌木七尖叶和一道陈年密旨,便无须再掩藏自己的锋芒了。
程元振当即跪拜请罪,用身家性命担保。他再起身时,李豫已经不知去向。
李豫阴沉着脸快步走进昏暗的寝宫,随手将受命玺放在案桌上,将一干内监宫女侍卫喝退。
他火急火燎地坐在床边,脱下自己的黄绸靴和白绸袜,露出一只从脚背到脚底、脚跟到脚趾都覆盖着死皮的右脚。
李豫从怀中掏出傍晚时李辅国让小内监递来的瓷瓶,着急忙慌地抽出红布瓶塞,将一团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的膏状物倒在手上,均匀地抹在右脚上。
没过一会儿,李豫露出了一脸舒坦的表情。
程元振从御道匆匆离开。刚出大明宫,一辆气派的马车横在了他的面前。
“黑夜厚雨,程大人不如乘我这陋车回府可好?”探出脑袋的是李辅国,雨夜看不清脸,只是看轮廓都如此丑陋,那真是只此李辅国一家,无愧于死后的谥号都曰“丑”。
戴着斗笠的车夫跳下车架,在马车边放了一张木质的小椅子,面对程元振站直了身子。
程元振只觉有两道精光从斗笠的篷布后穿透出来,上下扫视着自己。不由自主地,程元振产生了一股服从的念头。服从是因为害怕,害怕是因为未知,程元振知道这未知很强大,只是强大的程度无从得知。
片刻犹豫,斗笠翁主动上前扶程元振上马车。
程元振只觉一阵轻风拂过,人便踩在了车架上。
“上辅国大人的车架前都要被搜身吗?”程元振努力克制心中的惊讶和恐慌,说道。
“程大人不比他人,萧息自顾赶车便是。”
斗笠翁轻轻一推,程元振便进了车内,脚下一滑刚好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力度不大不小,拿捏得刚好。
“程大人,佩剑。”斗笠翁的手伸进幕帘。
程元振毫不犹豫地交出了佩剑。
“有程大人这样日夜思虑、不辞辛劳的臣子,是大唐之幸。”李辅国半低着脑袋,一副随意的模样,只是那奇丑无比的面容怎么看都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更别说在雨夜、宽街、孤车这样的环境下。
程元振思绪转了又转,只是在想一个问题:自己会不会死在这辆马车上?
“圣人召见下官,与下官说一说心中的愁闷。”
“圣人的愁闷,怎么不与老奴说?”
“长安如此平静,后宫如此纷乱,扰得圣人忧愁烦闷。圣人还说,辅国大人日理万机,肩负整个大唐的命运,这些个寻常苦水何必向您倾倒?”
“圣人真这么说?”
“天下皆知圣人与辅国大人为君臣,亦父子。”
“哪里话,圣人喊老奴‘尚父’,老奴自当是国事家事都替圣人理一理。”片刻平静过后,李辅国又说道,“除此之外,圣人便没说别的了?”
“别的净是些边塞小事,藩镇家丑。”
“程大人怎么看待当今的天下藩镇?”
“这样的事情下官不知,只圣人与辅国大人议。”
雨小了,不知不觉过了一炷香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