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息目不斜视地盯着邓奇,他一尘不染的衣着上有了鲜红的溅血,总是盘得整齐的灰丝掉下了几缕挂在额前,不复往日的云淡风轻之感,仿若一只面无表情但怒火中烧的老兽王,誓要把眼前这个胆敢羞辱他的人撕成碎片。
一边咳着血,一边拄着重回手中的锈剑,邓奇勉强站立起来。“反正他已经死了,你不如回你的江湖,快意潇洒。”
萧息垂下头,俯下身,屈下膝,执起鞭,深吸一口气,下一刻,已近在邓奇眼前,刮起的风搅得堂外落地的积雪又飘在了半空。
邓奇一感知到,随即提气,用手中的锈剑挡去。
“咳……”一口血沫咳出,胸口出现了一道可怕的伤口,邓奇略一提气便顶得一股血涌到喉口,顿时乱了方寸。
锈剑被打飞,被鞭子的余力抽飞出堂外,邓奇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鲜血溅得四周红白相间。
邓奇从雪地上坐起,撑着双手才勉强没有再次躺倒。断断续续的真气在脉轮中跳跃着,缠绕他周身肉眼难见的气线缩到了五丈、四丈、三丈、二丈,最后勉强维持在周围一丈的范围内。至于一丈之外,邓奇又一次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邓奇来回晃着脑袋,试图用两只耳朵去探听萧息的下一步行动。
邓奇的右耳听见金属破空的声音,他勉强将所剩不多的真气灌注到右手,拿着小短刀挡去。短刀被鞭头挂刃抽飞,细长的鞭身弯成一个长弧抽在邓奇的左脸颊上,留下一条刺目的血痕。
邓奇的左耳听见鞭子划过雪地的声音,他费劲地抬起左手挡在身前,结果鞭子绕过了他的左手,在他的双腿上划出了见骨的伤口。
邓奇的双耳听见鞭子卷着一把表面并不光滑的剑朝自己飞来,他费劲地扭过身去,锈剑插进了他的后背,很巧合地从胸前的伤口穿出,带着几乎没了任何行动力的邓奇飞起,钉在了暗红色的宅门上。
邓奇的脸贴着宅门,咳出好几口鲜血。鲜红色的血液顺着暗红色的宅门流下来。他勉力撑着还能感知半丈左右的武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都说人之将死,脑海里会闪过一生中认识的所有重要人物。
邓奇贴在暗红漆皮的门上,苦笑五声,咳出了五口血,脑海里跳出了五个人,每个人都跟他说了一句话。
一个妇女,他的母亲,惊恐地看着他,惶恐地说道:“小奇子,快跑。”
一个满嘴腥臭、张着豁牙大口的老汉将他压在身下,急促地说道:“别喊,活下去。”
一个撑着竹杖目不斜视的杜阴阳,一脸憋着坏笑地坐在篝火边,戏谑地说:“小子,学了我的本事,你便不算瞎了。”
一个穿着黄袍、挂着两撇胡子的贵人递给他一把画着无睛墨龙的油伞说:“你放心,来岁我便让你当使臣出使倭国……”
一个女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左侧脸颊上三道淡淡的疤痕,扑闪的大眼睛里更多的是坚毅。她艰难地走在大雪封山的山道上,顶着寒风向上挪动,嘴里念叨着:“奇瞎子,我一定会爬到玉容山巅,把药采回来给你治眼睛……”
邓奇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邓奇露出了满含歉意的笑容;邓奇露出了轻松解脱的笑容。
他的眼皮上下颤抖着,双目终归是合上了。血水顺着锈剑一滴滴地落在雪地上。
天空中,夜色下,一轮圆月匿云间,点点白雪飘如烟。
眼看着属于邓奇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也要吐个干净,他昏沉得几乎就要湮灭,此时他的脑袋里出现了第六个人。
一个怡然自得、神色猥琐、乱发遮面的老头躺在摇椅上,他眯着眼,手握一把砂茶壶,嘬着里面的黄酒。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眉头皱起,随即睁开眼睛,目光扫射过来,喝道:“臭小子!”
老头神情变得有些恼恨,“又在偷懒!”说罢垂下脑袋,接连咳嗽了好几声,费劲地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他再抬起头时,神情又是一变,满面愁容:“咱们这是要喝西北风啊。”
老头深吸一口气,一脸担忧:“行不行啊?”
老头吐出一口浊气,神情认真地看着他,似有嘲弄,似有无奈,似有宽慰,似有安抚,似有心疼:“臭小子!要不……还是师傅来吧。”
一口鲜红的血液咳出,从门缝里洒到了李辅国的宅门外,满地的白雪落了红。
钉在门上的邓奇眼皮突然睁开,一脸嘲讽样,两行眼泪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抬起双手,撑在了门上。“老杂毛,你徒儿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