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人全聚集在堂屋里，认真聆听着顾得欢念那几封信。
顾含章一口气写了好几封信，父母亲，妹妹，妻子和儿子各一封，甚至是侄女顾得欢都有一封，而他的两个女儿，只是在给儿子顾宁的信里提了一笔：吾儿要发奋图强，金榜题名之后方才能对姐妹有扶持。
顾宁在书院没回家，这封信暂时交给李云华保管。
李云华抹着眼泪接过信，快步走出堂屋，冲进了东厢房。
顾得欢听到“砰”的一声，应该是舅母把门关了。
一阵细细的呜咽之声渐渐的传了过来，紧接着，呜咽之声大了一点，变成幽幽怨怨的吞咽抽泣，到了后来变成嚎啕大哭，简直是电闪雷鸣。
顾家的人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耳朵里灌满了凄惨的哭声。
顾欣站起来，扑到了门口拍门板：“娘，娘，你别哭了！”
她越是拍门，里边的哭泣声便越大，顾得欢走到顾欣身边，拉住她的衣袖：“欣姐姐，让舅母哭一会儿罢，哭出来心里就舒服多了。”
在大周，科考不成功的人地位还不如农夫，农夫至少还能种地养活妻儿，可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若是不能走入仕途，那便是废物，除了会写写字看看书，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谁都瞧不起。
她实在想不通舅父顾含章的做法，考上了举人也是改变身份了，即便没有进士这般出身，可是去知州府里谋个低级官吏也是可以的，从九品慢慢做上来，至少先拿到一点银子养家糊口嘛。
舅母李云华这些年过得挺苦的，最初顾含章去省府参加秋闱时，大家都很期待，后来却只接到一封信说秋闱失利，准备去京城念书重整旗鼓参加科考。
这封信成了李云华的精神支柱，每年她都要拿出这封信让顾得欢念给她听，一个字一个字必须念得非常的慢，慢得时光仿佛都停顿在这页小小的信笺里。她等了好些年，也失望了好些年，一到年关李云华就会把洗得干干净净的被褥铺上，等着顾含章回来，可是每年都让她惆怅万分。
早两年，李云华的爹娘还劝过她回娘家再嫁算了：“都四年了，音信全无的，肯定是遭了变故人都没在这世上啦，你还到这里苦守着干啥呢？不如跟了爹娘回家，再找户合适人家嫁了，到时候老了也能有个依靠。”
李云华执意不从，她爹娘特别生气：“给你找了一条好路你不走，偏偏要到这独木桥上呆着！”
后来的大年初二回娘家，李云华爹娘都不待见她，冷锅冷灶的，就连新鲜一点的菜都不给闺女准备，找的借口是说她哥哥跟着回嫂子娘家去了，把除夕晚上的剩菜将就吃了就行。
李云华心里明白，她爹娘是记恨上她了，可她不想离开自己的孩子再嫁人，故此还是坚持着呆在顾家，心里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等待丈夫有朝一日能回到身边。
今日突然得了这个信儿，让李云华的思想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丈夫这信为何来得这么晚呢？早三年捎回来，街坊邻居都要尊着称她一声“举人娘子”，谁也不敢轻看她，可是这信就是不来，有些刻薄妇人还私下里议论，是不是她的命太硬了，把丈夫克死在异乡。
李云华好恨，捏着那张信纸，手都在发抖。
“娘，娘！”
外边顾欣顾曦姐妹俩的呼唤声让李云华慢慢恢复了理智，她从兜里掏出手绢，用力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开了门，红着眼睛嘶哑着声音道：“我没事，咱们继续说说这修建屋子的事情吧。”
顾欣顾曦两姐妹小心翼翼的看了娘亲一眼，伸手搀扶住了她。
“娘，爹来了信，这是大喜事。”
“嗯嗯，是大喜事。”李云华点了点头：“我这是心里头有些感慨，没忍住。”
一家人坐了下来，重新说这建房的事情。
“既然章儿中了举人，咱们这院子可不能修得太少，以后少不得会有人来拜访，如果屋子太小了，到时候坐的地方都没有。”
顾老爹祖上也是曾在东城住过的，他祖父是个浪荡子，家底全被捣鼓得一干二净以后得病早早就死了，祖母带着儿子用最后的一点银子在西城买了一块地，建了这个宅子。
顾家的宅子在西城算是大门大户，只是毕竟和东城比不得，顾老爹小时候总听他爹感叹以前在东城的时候过着穿金戴银的生活，没想到一朝败落再也翻不了身。
三出三进的院子，东厢房西厢房耳房抱厦，垂花门月亮门，这些都是顾老爹从他爹的嘴里听说的，后来给人做零工，也进过一两家高门大户，看着那些楼阁亭台，只有羡慕的份，也更惆怅他的祖父为何守不住家产。
穷日子过惯了，也不再幻想，觉得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可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翻身的这一天。
孙女儿手里有一千两银子，就该把宅子阔绰一点修起来，隔壁邻居刚刚好要搬家，可以把他家的院子盘下，把自家的地盘扩一扩，不说修池塘亭台什么的，至少要修出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来。
顾老太听着自家男人忽然就想修三出三进的屋子，有些局促。
“要修好那不得五六百两银子哩。”顾老太低声嘀咕：“这可是得欢挣的钱，总归是要做嫁妆给她旁身的。”
顾得欢赶紧表态：“阿婆，我和娘在这里住了六年多，阿爷阿婆尽力关照我们娘儿俩，这份情我会在心里记上一辈子的。我早就想着要把咱家的房子给翻修一下，只是那时候手里没银子，现儿挣了点钱，自然就要把这屋子修得舒服点，就照着阿爷的意思办吧。”
听到顾得欢的话，围在桌子旁边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得欢，你真的愿意？”顾老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愿不愿意，是我们家必须要有这么多的屋子啊。”顾得欢板着手指给他们算：“前院和第一进屋子就做堂屋，阿爷阿婆住在堂屋旁边，中间这一进给舅舅舅母还有表兄表姐妹们住，最后那一进是我和我娘住，这不刚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