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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好四目相视。  刘藻已记不清上一回,她们目光对上是什么时候了。仿佛去岁甘泉宫中有一回。  总有些人,酷爱挑刺,也总有些人,不知旁人的难处,单凭着喜恶,便来评判对错。去岁她处置了梁氏一族,诛梁集及其子,孙与族人皆贬为庶人。太后则迁入长门静思己过。  诏令一下,过了还不到两月,便有一赵姓狂生,前来评判,称天子刻薄母亲,乃寡恩之人。这人还在朝中担了下大夫之职,当着朝臣,便上表讽谏了。  刘藻气恼之下,将他下狱,交与廷尉论处。之后又召了三公九卿,问此论调,朝中还有多少。  丞相有总揽大局之责。底下犯错,皇帝不追究便罢,倘或追究,丞相便得请一回罪。  她那时盛怒,一时忘了这一遭,责问臣下的语气甚是严厉。  谢相跪下了请罪。  她在她身前跪着,伏低了身。刘藻见不得她这般卑微,可她又忍不住想要细细地端详她,谢相伏在地上,不会发现她眼中的眷恋。  她便稍稍拖了数息,缓下了语气,令谢相起身。  可她实在太过想念,也真的难以割舍,眼中之情收得慢了,恰好与抬起头的谢相对视上。她立即状若无意的转开眼,望向其余大臣。  之后她便不敢看谢相的神色,怕她觉得烦恼,怕她将她的心意视作负担。  然而大臣们散去后,她又不住地回想她们对视的那短短瞬息,将谢相那片刻的目光回味了一遍又一遍。不过眨眼的刹那对视,经她一遍又一遍的回忆,长得仿佛是永恒。  时隔近一年,她们竟在这小小的里门间遇上了。  刘藻有些无措,谢漪也是意外,令车驾暂停,下车走了过来。刘藻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忙欲下马,身子方一抬起,她想起什么,又坐了回去。  谢漪至马前,行了一礼。  刘藻高坐马上,淡淡道:“丞相免礼。”  谢漪直起身来,望了眼她身后,问道:“陛下是自旧宅来?”  刘藻目视前方,道:“不错。”又见谢相也是外出方归,想到今日恰逢休沐,便不会是自衙署中来。她白日外出,是去饮宴,还是去访友?  她欲发问,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与谢漪道:“朕回宫去了,谢相也请自便。”  谢漪闻言,抬袖行礼,朝一旁让了让,好让陛下的马经过。  二人就此错开。  她没发问,疑问却生生地扎在了她心上。刘藻回到宫中,仍不住地想,谢相是去了何处?凭她所知,谢相在朝中并无格外要好的挚友,亲眷间也甚淡泊,她平日也不爱往坊市中闲逛,如此是为何在今日外出?  外祖母的话语不期然撞入脑海。  “丞相也是姻缘无靠。”  刘藻猛地停下脚步,一颗心顷刻间如被火烹。  胡敖见她忽然间停下了,忙上前等候吩咐。刘藻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忍住了心中的剧痛,状似随口问起:“长门宫处,端阳节礼送去了不曾?”  原来是为这事。胡敖恭谨回道:“一早便使人送去了。”  刘藻颔首道:“勿使那处衣食有缺,吩咐宫人尽心侍奉。”  胡敖应下了:“诺。”  刘藻复又前行,入宣室,换了衣衫,坐到长案后,翻起案牍。胡敖见此处无事应对,便令人取了自旧宅携来的生竹筒,好生烤熟,用作哺食。  生竹筒烤熟后,将鲜香扑鼻的黍米细细地拨到碟中,奉到刘藻身前。刘藻用下半筒,便令撤下了,依旧去看案牍,直至子夜,方回寝殿歇下。  这是正常作息。陛下勤政,每看奏疏,总到子时,遇事忙时还会往后拖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隔日则是卯时起。午间小憩上半个时辰,以作休养。每日皆是如此。  胡敖见皇帝无碍,便安了心,白日遇上谢相,陛下应对冷淡,回了宫也无反常之处,可见是当真放下了。  却不知刘藻回了寝殿,独自在床上睡下。殿中无人,她终于能流露片刻脆弱,将身子蜷缩起来,忍耐着心中的痛意。  隔日醒来,刘藻头疼,她极力振作了精神,奈何眼底青黑却骗不了人。宫人们担忧不已,恐陛下身上不适。  刘藻只淡淡道:“天热难眠,将清凉殿收拾出来。”  胡敖闻言,立即便去办了。  如此耽搁了一会儿,往宣室去时,便迟了一刻,正遇上谢漪、李闻,还有宗正卿一同往宣室来。  两处遇上了,三人行了礼。刘藻停了停步,笑问:“三位爱卿何事入宫?”  丞相、廷尉、宗正卿,三人能凑到一处的时候不多。谢漪暂不必说,李闻是皇帝的人,与其余大臣往来便不很多,有事上奏,也是与自己一党商议的多。宗正卿是一宗室长者,为人有些疏懒,能不沾事便尽量不沾事。  三人同行,不免使刘藻奇怪。  谢漪位高,主动答道:“确有一事,来禀陛下。”  刘藻的目光微微往下,看似与正对着谢漪,却未与她对视,只笑道:“既是有事,便随朕来。”  她说着往殿中去,三人跟上了。  入殿坐下,刘藻又令设座。大臣们也依次坐下了。谢漪呈上一道奏疏,胡敖上前接过,奉于刘藻。  “是为旧日列侯复家之事。”李闻禀道。  此事还是  自宣室殿而出。谢漪行走在前,李闻辞过宗正卿,赶了上来,高声道:“谢相留步。”  谢漪闻声止步,侧过身待他赶上。李闻大步上前,至谢漪身旁,先是道:“谢相将往何处去?”  谢漪知他有话要说,便道:“将赴衙署,廷尉倘或顺路,不妨同行。”  李闻自也顺势答应,二人一道走,一道说。宫道上行人稀少,一走出前殿,更只见偶尔经过的宫卫而已。  李闻左右一看,见无人窃听,便也就说了:“谢相答允了,愿为见证,为何却又阻我?”  自梁集落败,李闻水涨船高,在朝中声望日隆。这些日子下来,他野心膨胀,不免想再进一步,便将主意打到了皇夫之位上。陛下中宫空缺,他家中侄孙与陛下一般年岁,正与陛下相配。  便于三日前寻上了谢漪,直言欲将家中一侄孙说与陛下,恳请谢相做一回冰人,促成一桩好姻缘。  谢相辞了冰人之请,倒是答允做一见证。李闻也未强求,转头去寻了宗正卿,三人约了今日入宫,与陛下提此事。  谁知他还未引入正题,谢相却中途打断,使他不好再说下去。  李闻不免不悦,只是对着谢漪,他也不敢放肆,话中犹是有礼。  谢漪歉然道:“恐要失信,不能为公做这见证了。”  李闻一惊,忙问:“丞相何以失信?”皇夫一事两年前便提起过,那时不了了之,可盯着此事的人却不少反多。听谢漪推脱,李闻不免担心其中起了什么波折,不等谢漪说来,便试探道:“莫非还有旁人,也有此心,请托到谢相跟前了?”  谢漪道:“并非如此。”  李闻却不喜反忧,迟疑道:“君家小郎也届婚龄,听闻还未婚配?”  这说的便是谢文了。  谢漪眸色淡了下来,摇头道:“谢氏无此心。”  李闻听不是来与他争做外戚的,倒是大松了口气,转而笑道:“既是如此,谢相又为何不肯为下官做这见证了?”  他口气轻松,又把握着其中的度,听来倒似调侃,而非质问。  谢漪便知算是过去了,又见衙署将至,干脆与他道了别,二人分道扬镳。  她推脱了,那事却还在,李闻转眼又另觅了一德高望重之人,前往宫中,与皇帝说亲。  婚姻大事,本不该直接与她谈起,奈何陛下幼失怙恃,宗亲中也无能为她做主的长辈。有一外祖母,倒是亲厚,可惜又是两姓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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