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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起床气,开始不讲理了。谢漪顺毛摸,抱抱她,刘藻心满意足地让自己的脸贴着她的,呼吸也一点点轻浅下来。  手是热乎乎的,脸也是暖暖的。她的车四面密闭,内里还饰狐皮,也不知怎么冻着她了,以致她发出“车中还很冷”的控诉。但刚睡醒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何况这人撒娇起来软乎乎的,谢漪很喜欢。抱了她许久,问道“高兴了?”  刘藻哼唧了两声“饿。”  谢漪拍拍她“下车。”  府中仆婢多已歇下。  家令候在门前,双手不住地搓动取暖,见君侯回府,忙迎上前去。  丞相身后还带了个皇帝,拖住散漫慵懒的步子。家令见了丞相正要行礼,瞥见她身后的皇帝,唬了一跳,顿了一下,方下拜道“拜见陛下。”  刘藻不说话,恹恹的,像是只没顺好毛的猫。谢漪悄悄握她的手,在她手心点了两下,刘藻浑身炸起的毛的顺了下来,抬了抬下颔,与家令道“你自去,无需声张。”  家令望向谢漪,待她也点了头,方才退下。  谢漪领着她往穿过前庭,刘藻不住地左右张望。狭窄的路两侧是竹子,竹叶上积了雪,刘藻跟在谢漪身后,伸手碰一下竹叶,积雪滑下来,落在地上,仿佛能听见雪散开的声音。她兴致勃勃地看着,又去碰下一片竹叶。  “在做什么?”谢漪回头问道。  刘藻立即缩回手,背到身后,回道“我就碰碰竹叶。”说完又觉自己太过心虚,不大有底气地又道“这也是我家,我的竹子,碰一碰又不打紧。”  她今夜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总有些焦躁,仿佛心中藏了事,又不好明说。谢漪大致猜到些,她也点了点竹叶,让叶上一撮细长的雪滑落到地上,而后轰然散开。  刘藻脸涨得通红,呼出的气凝成白气,让她的面容都有些模糊起来,她低下头道“我不玩了。”  “萌萌。”谢漪唤道。  刘藻抬头看她,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雪与月华,亮光点点。谢漪摇了摇头,道“我们去寻些吃食。”  厨下还有一小厨娘守着炉火。炉火通红,却未熊熊燃烧,只是保留不灭而已。  谢漪令她退下,今夜不必当值了。而后亲自在灶前忙碌。刘藻便想给她生火。但生火也不是件简单的事,火候大小,极难掌控。  但谢漪并未因她笨手笨脚便将她支开,只不时吩咐她一句“文火”或是“大火”。刘藻聚精会神地望着灶中,屏气凝神,算计着添柴禾的时机,那专注模样,丝毫无差于算计一国大事。  到后面,当真给她摸出了些门道来,譬如要文火时,如何将柴禾拨开熄灭,只留下一撮火苗,譬如大火时,如何添柴,方能最快将火烧至最大。  分明是有些枯燥的活计,她却不觉厌烦。  过了一个时辰,起锅。  谢漪所烹是一碗鸡丝汤面。鸡汤是白日便熬下的,用的是山鸡,此时已熬煮得脱骨,汤色油亮香浓,谢漪撇去了浮沫,以砂锅继续炖熬。  面条是自己揉的,白细光滑,在清水中煮至七成熟,盛起晾凉,使面条软而有筋,入口绵滑,嚼之有味。而后便将面条盛入碗中,取滚烫的鸡汤浇下,鲜香扑鼻。  谢漪取了食盒,欲领着刘藻去厅堂,刘藻却迫不及待,不肯去,就要在这里。  幸而相府管束得严,厨下最产油烟的地方,却不见油腻,十分整洁。  刘藻抱着碗,就狼吞虎咽起来,仿佛宫中一直饿着她,不与她饱腹一般。谢漪从未见过她如此有食欲,大口大口的,但并不囫囵吞下,细细品尝后方咽下肚,专注的模样堪比方才往灶膛中塞柴禾。  刘藻一口气吃完,连汤都喝尽了,肚子鼓鼓的,浑身都是暖融融的热意。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道“真畅快。”  谢漪拍拍她,令她起身走走,此去卧房,恰好要穿过园子,正可往园中走走。  刘藻好奇,一面跟在谢漪身后,一面问她“丞相何时学的手艺?”谢相忙得很,哪里来的空闲学烹煮的技艺,她是丞相,终日都忙于天下大事。可观方才的手艺,谢相做得甚为纯熟,可见时常为之。  “养病那一阵自厨娘处习得的。”  那一阵神医入京,她坠马后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可刘藻非得要她再养一阵,她闲极无事,便往厨下学了些烹煮的手艺。  刘藻长长地哦了一声,语调千转百回,唇畔带着坏坏的窃喜。  谢漪转头,将目光望入竹林间,看竹林间犹如穿过密林的月光一般皎洁的积雪,不理她。  刘藻不时瞥她,咬了唇,方不至于笑出声来。又走出两步,她终是没能忍住,凑过脑袋,到谢漪耳畔,声音裹着呼出的白气,笑眯眯地问“可是为我习得的手艺?”  真是坏得很,知道便知道了,她非要说出来,引得谢漪害羞。  谢漪往前快步走,刘藻追她,扯她的衣袖,不依不饶“我说得可对?”  她真是烦人得很,全无皇帝的稳重威严。谢漪被歪缠得没办法了,便欲随口答一句,应付过去也就是了,横竖陛下顽固了些,却是很好应付的。  可她一停下,开了口,却是“暂且,还只会这个。”  她说罢,便觉窘迫,见卧房就在眼前,快步走了过去。  刘藻却更高兴了,笑意满满,跟在她身后,入室内许久,仍是在笑。谢漪无奈,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变得这般傻气,小时候可瞧不出来。”  分明是嫌她傻气,刘藻却像是听了什么夸奖一般,笑意更深。谢漪只得转过头去,不看她,可片刻过去,她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都这个时辰了,自不会将刘藻赶回宫去。  室内点了烛火,婢女们都被遣下去了,谢漪靠到榻上,心情开阔了许多。  她们一阵沉默,终是谢漪先挑起话头“你我之事,我已与文儿提过了。”  刘藻今日来,便是为此,只是不知如何开口罢了。看谢文的态度,也知必是不好。她垂下眼睑,道“不想遇上的  严于律己之人,若见差错,与她无关倒还好,若与她有关,她必自责。  刘藻哪里见得谢漪自责,她道“你可记得,我往神明台拆过一回字?结果说,徐徐图之则吉。既是要徐徐图之,哪有一往无前、顺顺当当的,谢文这事,也是情理之中,若我们所托非他,而是旁人,也未必就能顺利了。怎么能怪到你身上。”  她何曾信过神明,每年岁末的大傩都是面上肃穆心底敷衍着过去的。实则哪有皇帝年轻时便信神明的,多半是到了晚年,有所求时方才虔诚起来。谢漪静默着握住她的手,要她也上来。  刘藻除去衣裤鞋袜,钻到被窝里。被窝里暖暖的,全是谢漪的味道,香气清浅,几近于无,偏生刘藻却觉得其中有淡淡的甜。  她靠近些,赖到谢漪身上,谢漪道“好好睡。”  刘藻便松开些,看到谢漪仍旧未开颜,她也跟着低落起来“你我哪有对得住,对不住之说。真要计较起来,也该是我对不住你才是,若非我当年执意,你如今势必过得快活得多。”  谢漪蹙眉“萌萌。”  刘藻望向谢漪时,她的眼睛里总带着依赖与纯真,然而却只剩下黯然。她侧过身,正对着谢漪,道“所以,不要自责了。”  她如此诚挚,谢漪又怎能继续自责,使她不安。她点头,主动与她说起如何改换布置。  其实她们都知,谢文未必会一直犟下去,兴许过上两日他便想通了,会来相府请罪。可谢漪与刘藻都不敢冒险,这是将身家性命、大汉天下一并托付的大事。谢文起头的反感太重,她们已不敢信他了。  说了大半夜,将近黎明,方停歇,幸而翌日休沐,她们一个不必听政,一个无需上衙,倒不妨起得晚些。  刘藻靠着谢漪睡着。她在她身边时,素来心境安宁,可这回她却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她宣布立后时大臣们愕然的形容,看到天下人唾骂不知羞耻,看到诸侯王反叛,犹如景帝的七国之乱一般,声势浩大,锐不可当。她调兵遣将,意图平叛,却发现她众叛亲离,满朝大臣都等着诸侯王入京,都迫不及待地欲为他们打开长安的城门。  更可怕的是,她最终失了天下,连累谢相与她一同受辱。  刘藻被吓得醒过来,窗外天光明灭,半黑半亮。那梦太过真实,她睁眼瞪着房梁,过了好一会儿,方意识到这不过是梦境。到了这时,她方发觉心口处拧成一团,便如血液被人抽干了一般,疼得痉挛。  刘藻喘着气,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梦中的情境,阴暗的大牢潮湿可怖,垫在地上的稻草都发了霉,臭不可当,谢相被囚在这污秽之地,天下人将皇帝失德的罪状都加在她身上,她被押解至午门,受凌迟之刑,她被迫亲眼目睹,忙不迭地写下退位诏书,跪求他们放了谢相。可一退位,她没了用处,更救不了谢相,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割在谢相身上,看着她忍痛,看着她受不住,痛苦哀嚎,看着她的囚衣都被鲜血染红,渐渐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倒在血泊中,迟迟不得解脱。  这梦境太过不祥。  大冬日里,刘藻冷汗淋漓,口舌干涩。  谢漪尚在熟睡。  刘藻转头看她,却并未镇定多少。心口的痛意仍无消退,动一动便愈加尖锐。可她仍是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抬起谢漪的手臂环到自己身上,将自己容纳到谢漪怀中蜷起来。  谢漪的体温和她身上的气息方能与刘藻些许安宁。她一面想着昨夜歇得晚,该让谢相多睡一会儿,一面却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她想得难受,却依旧不敢动,担心惊扰了谢相睡梦,可脑海中却动荡不安。  真可怕,她想。  甚至还有些乱了神智,仿佛诸侯王已反叛了一般,想,不能对谢文委以重任,他一看就是会去给叛军开城门的。不开城门她还能撑好一阵,她是正统,平日也没什么错处,必会有人起兵勤王。  还有诸侯王,这些年过得也太舒坦了,她即位后,忙于这个忙于那个,竟未腾出空来约束他们,以致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她想得失神,谢漪受刑的场景不断在她脑海中闪过,使得她惊恐不安,连身子都颤抖起来,不住地想,应该她来受刑,谢相有什么错,错得都是她,是她引诱的谢相,谢相什么错都没有。  “你的衣衫怎么湿了。”耳边传来谢漪的声音。  刘藻猛地回头,谢漪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球,与梦中血淋淋的模样重合起来。她吓得后缩。  谢漪一怔,抬手抚摸她的额头,触手便是湿漉漉的冷汗,连她的发丝都是湿的。谢漪问道“怎么了?”  刘藻骤然清醒过来,那不过是梦,她竟怕得几近入魔。  “我、我没事,汗是热的。”  谢漪手心还残余汗的凉意,怎会相信这是热的。睡前还好好的,睡醒便这样了,恐怕是受了梦魇。谢漪将她抱住了,像是安抚受惊的孩童一般,柔声劝慰“萌萌不怕。”  刘藻不住点头,却不由自主地把身体蜷起来,仿佛只有整个人都容纳到谢漪怀中,方能心安。  谢漪想,萌萌什么都好,只是执念太重。可对她,她又怎么说得出责备之语。她伸手抚摸刘藻的后背,触手却是坚硬的脊梁。  她的动作便顿住了。  平日里看不出来,可她蜷成小小的一团时,脊梁突出,显得她格外瘦削。  她动作停住,刘藻急了,等了一会儿,忍不出催促“你摸摸我。”  谢漪一下一下地抚摸,道“不怕了。”  过了好一会儿,刘藻才平静下来。她反过来抱着谢漪,又嫌衣衫相隔,不够亲近,将自己与谢漪的里衣都脱去。若是平日,谢漪必是不肯,天都亮了,如此行事,太过荒诞。这时却由了她,只是将锦被掩得格外严实,将身子牢牢遮挡在下头。  可这般亲密无间的相拥,哪有当真什么都不做的。  她们在床上拖延,过了辰时方起。  谢漪取了那枚璜佩,与刘藻道“此玉既有安神驱邪之效,该与你用才是。”  刘藻嘴硬“不必,汉天子百毒不侵,我又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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