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却不在乎,笑道:“他若找茬,我在京城待不下去了,等藜姐姐醒来,既要在沈家立足,又要费心报仇之事,必定困难重重,步步危机。柳姐姐好容易救了她,岂会对她的事坐视不理?
若柳姐姐不顾一切站出来要护藜姐姐,不知寿王殿下是继续韬光养晦、装聋作哑呢,还是冲冠一怒、不惜代价挡到你们跟前?
寿王只是不想管事,又不是蠢,自然情愿我拉着沈惟清挡在那些风雨前。”
所以阿榆便是再招惹或激怒寿王,寿王都不会对她怎样,——除非他真的想和柳娥一拍两散。
柳娥却听得有些恍惚的模样,叹道:“阿榆,其实我也想知道,若有一日我危在旦夕,他却无能为力时,他会选择放弃我,还是选择与我同生共死?”
阿榆摇头,“柳姐姐,你清醒些。那是皇子,天家的皇子!”
天家意志,既尊贵,又无情,怎可能与一介民女同生共死?
柳娥没有接话,黑而浓的睫在眼睑下方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半晌方道:“饮福宴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会让寿王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举荐你去饮福宴,但如何立足、如何查案,都要靠你自己。”
“那是自然。”阿榆喜悦,又有点纳闷,“你舍得让寿王卷入这些事了?”
柳娥清清淡淡地笑:“诚如你所说,夜夜残烛相伴,虚耗此生年华,我付出得不少。如果他连这点事都不肯为我做,
我又怎能指望他接我入府,与我厮守终身?”
阿榆笑道:“既如此,我们就说定了!哎,在这之前,还得先找出杀李鹊桥的凶手,不然我那个跑堂的得在大牢里过完夏天了!”
见来此目的已然达到,阿榆又去看了眼秦藜,骑了她的小犟驴,在夜色里逍遥离去。
若是旁的美貌小娘子,在城外荒凉之地,走夜路必定提心吊胆;
而阿榆全无此忧,甚至有些盼望能遇到个把不长眼的,就如收伏阿涂那次,让她平白发了笔小财,还多了几个可以使唤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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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娥目送阿榆离开,返身回到自己屋中,沉默地环顾四周。
屋子布置得很低调,檀木的床榻不敢雕以花纹,饰以珠玉;
妆匣里倒是满满的珠玉簪饰,但妆匣本身也只是寻常的松木所制;
桌椅是观里备的,极寻常,谁又能注意到,桌上的壶盏是官窖所制的最上品瓷具呢?
若非懂行之人,一眼看去,真会将这里当作寻常居士房间。
若说最特别之处,当是那整面墙的书架,满架子的书。
连书架前方的书案上,亦是堆满了书册,以及她阅书后所做的笔记。
四年,她困囿于此,如一株菟丝花攀援于院墙之内,自以为明媚,却始终见不得光。
明明她与寿王相识于前,相爱于先,明明她的学识才干并不逊于那些闺阁千金,为何她再努力,依然只能一身素袍,一杆素笔,于观庙之中沉
寂着,苟且着,为他们确定的爱情,卑微地等候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力微忐忑地上前,轻声道:“娘子是明白人,素来体谅殿下苦衷,对殿下的心意也再清楚不过。榆娘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娘子大可不必理会她说的那些话。”
柳娥淡淡道:“力微,你错了。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同样的境地下,殿下必定步步为营,她却当一往无前。我无法确定他们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我也可以继续等下去。可我……”
她的目光从案上孤烛,缓缓移向那满架书册。
天文地理,文史礼记,似浓缩了上下数千载的岁月悲欢。
有极尽尊荣,也有穷途末路。
柳娥抚向那些史册,顿于武周的那一卷,出了片刻神,缓缓道:“我不能容忍未来都是这样的岁月,一眼望得到尽头,无趣得紧。
说什么力微休负重,可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总要分个峥嵘高下,岂能束手待毙,白白来这人世一遭?”
力微看着灯烛下明媚得有些陌生的柳娘子,一阵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