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斯越开始哭的时候，眼泪一排地往下掉，不说话了。她越安静，就越让人担心那些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会不会一下子全倒出来。谁看了她现在的模样，都会想：是谁那么过分，让她伤心成这样了？
事情发生的首个瞬间，程森淼反倒是迟钝。她不说话，也不安慰，还呆呆的，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了，迟钝就成了钝痛，那些眼泪就成了锐利的刀尖，无声无息地刺痛她。
程森淼再不能装没看见，没听见，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欺瞒自己了。韩斯越还接着哭，声音呜咽着，她耸着肩头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擦眼泪。作为始作俑者，程森淼说话时都没了底气，她一边说着“你别哭了”，一边跟着追上韩斯越的脚步。程森淼伸手去搭韩斯越的肩，却被一下子甩开，脚下亦步亦趋地跟紧她，程森淼小心翼翼地：
“斯越，别哭了。”
“别哭了啊，你别哭了。”
韩斯越根本不搭理她，只顾着自己低头走路。话说完之后，心底恶气尽消了，只余下那些不能排解的委屈通通变成眼泪。程森淼走在旁边，要么就是说“别哭了”要么就是“对不起”，说得颤颤惊惊的，走到接近宿舍了还没有新意。
韩斯越心里想，现在会这么说，早干嘛去了？越靠近宿舍楼下，人越多了起来。韩斯越擦了眼泪，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抬起了头，眼眶虽然还红着，但也不能是狼狈的样子。她心里很清楚，要不是程森淼那个讨厌鬼，她也不会掉眼泪。
看韩斯越的精神气恢复了些，程森淼也适时停住了声音。一想起韩斯越流眼泪时候的委屈，程森淼就会觉得自己像个罪无可恕的囚犯，就该是判无期徒刑的那种。程森淼最喜欢她带着骄傲的笑容，可她掉起眼泪的时候，失落得让人心疼。程森淼一直觉得，她是最希望韩斯越幸福快乐的，结果呢，她现在哪里有一点快乐，怕有的也只是满腔的委屈了。
活到快三十岁，遇见过那么多事了，程森淼可还是没有料到：十几岁的女孩哭起来居然是那么纯粹的伤心，好像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更难过一样，连精神气都跟着变得黯淡。这怎么能行呢，程森淼心疼她，心疼坏了，却又不能把话说出口：人生海海，太多事没完没了，把眼泪用在这些事情上，哪里能够用。
可反过头来，程森淼又开始想些安慰自己的话，给予慰藉。她想着，这下好了，肯定要有人为韩斯越的委屈负责，要是让她来扛这个任务，其实也还不错啊。起码她会努力让韩斯越不再把眼泪用在这些琐事上。
程森淼还安慰自己，这不是上天掉了馅饼，韩斯越才能喜欢上她吗？这么一想后，心情就是再差也得转好了，怎么都不能跟运气过不去才是。以后的事，就真的只能以后再说了。
这足足过了一个月多，等到韩斯越脾气都发了，程森淼才想透了一点，觉得这个事情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程度。
有了决定后，程森淼的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
走上楼梯，有同学笑着和程森淼打招呼时，程森淼还应了，也挺客气的带着微笑，闲聊了几句话，把女同学逗得咯咯笑，气得韩斯越暗地里直咬牙。
一回宿舍，韩斯越就进了阳台。没一会，人又出来了，怀里捧着水盆，里面放着沐浴露和塑料袋。那袋子程森淼眼熟，是平常韩斯越用来放睡衣的。“斯越，上哪呢？”程森淼轻着脚步，只差没猫着腰走到她身边了。可谁知道，人才刚靠近，韩斯越肩膀一转，眼神也不搭理的，直接离开了宿舍。
宿舍的门还是舍长帮忙开的。舍长吃着一个红苹果，刚咬下一口，说话含含糊糊的：“干嘛，你们吵架了？”程森淼看了她一眼：“很像吗？”“像极了。”
看韩斯越的架势，肯定是去宿舍楼外的女浴室排队了。程森淼替她担心，又挤又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舍友们依次洗完，总算到程森淼了，她匆匆洗了澡，等出来的时候，顺嘴一问舍友：“斯越回来了没？”舍友答说：“回来了，床上躺着呢，她说今晚不太舒服。”这话刚说完，程森淼就放下东西，转身进了宿舍。
她走到自己床位边上，接着又踩着床沿，凑到韩斯越的床头。韩斯越裹着棉被，背对着程森淼，只露出小半个后脑勺。她和舍友们说不舒服，程森淼也清楚，肯定是心里不舒服。她伸出手，戳了戳韩斯越的背，小声说：“斯越。”
韩斯越肩头一躲，反而朝墙壁贴得更近。程森淼本还有话要说，还没来得及开口，韩斯越直接扯着棉被一罩，整个人都裹在了里头。程森淼吃了个闭门羹，讪讪笑了一声：“斯越，生气对身体不好。你裹在里面又没有空气，对身体也不好。”
她又戳了戳韩斯越的背，这会韧劲上来了，有点锲而不舍的意思了。韩斯越憋着一口气，躲在里头，心里发闷。韩斯越想：早几天可没这么殷勤，早干嘛去了？程森淼又戳了她一回，回回都带着点讨好的意思，韩斯越狠下心说：
“我要睡觉了，不许吵我。”
棉被外安静了会。
“好吧，那你别生气了，”程森淼小声说，“我不吵你了，你快出来吧。”韩斯越仔细听着声音，程森淼还真就不闹了，手一松，她跳到地板上，听得见一阵动静。
这下好了，韩斯越只能接着自己生闷气，她本只是打算让程森淼多哄几回，没想到今天的程森淼却特别配合，一句话就跑了。真是气人，气得韩斯越再被窝里多憋了好一会才冒出头。
宿舍里几个人商量着事情。舍长说韩斯越今天身体不舒服，不如就早早熄灯睡觉，这个提议大伙都同意，等查寝的一走，灯一熄，今天403就是整层最早休息的宿舍了。其余人也不再躲进被窝里挑灯读书，舍长也让出了厕所，灯一灭，宿舍归于安静。
不过十来分钟，韩斯越就听见了隔壁床铺传来的轻微鼾声。有人已经酣睡，她躺得最久，却怎么都抓不住半点睡意。韩斯越只能继续在心里念叨程森淼的名字，念一句埋怨一句，只可惜她词汇量不多，想来想去只会什么“讨厌”，“烦人”这样的词，埋怨起来都不得劲。
“斯越。”
很轻的一声，却吓了韩斯越好大一跳。以为是不小心将心里话说漏了嘴，程森淼找上门了。她赶紧闭起眼，装作入睡很深的模样，一动不动的。
“你睡着了吗？”“你还在生气？”“我有话和你说，你睡着了吗？”
韩斯越刚想开口应她，可转念一想，要不是自己先开口，程森淼也肯定不会这会儿“有话说了”，她想了就生气，索性继续装睡，先不搭理。
“斯越？”“你真的睡着了哦……”“好冷啊，我们一块睡好不好？”
韩斯越的眼皮轻微一跳。她正掂量着要不要开口时，程森淼继续自言自语说：“冷死了，我都没有穿外套，哎呀，我还是先下去吧……”
轻微的咳嗽声在宿舍响起。下一秒，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够住了程森淼的指尖。韩斯越往墙面靠了些，让出一点暖和的位置，听着动静，程森淼很快爬上了床铺，却没有急着进来。韩斯越正奇怪，紧接着就听见稀疏的衣服摩擦声，不一会，身上一重，原来是多了件大衣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