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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温礼收到了司机发来的消息,快到中午的时候,开着公司的另一辆车也跟着来了墓园。容凡穿着一件黑色短袖站在太阳底下,看着容向磊的墓碑默默发呆,身影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孤寂与落寞。傅温礼站在远处静静等待了片刻,给了容凡单独与父亲相处的时间,没有上前打扰。没过多久,他却看到容凡突然回过头来,冲着自己这边摇了摇手,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傅温礼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却在两人的胳膊堪堪碰到一起时,被容凡主动握住了手,往墓前移了两步。“爸。”容凡对着正前方叫了一声,听上去中气十足,之后不紧不慢道:“你看好了,就是这个人,说他要照顾我一辈子。”他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更深了一些:“我们今天就算是见过家长了,您在天上看着,一定要保佑我们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我知道您可能会生气。”容凡说着脸上的神情忽然变了,变得极其认真,两眼目光深邃酝酿着情绪。他苦笑一声:“生气也没用,您儿子我死心眼,这辈子就只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了。”这话虽然是以半开玩笑的形式说出来的,但他言语中隐隐透出的那份坚定,可是一点假都不带掺的。就像是对待自己与傅温礼之间的感情一样,他那个轴劲儿一但犯起来,别说容向磊人已经不在了,就算是还活着,也未必能把容凡从南墙边上拉回来。傅温礼紧紧握着他的手,全程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告诉容凡,其实在几月前来扫墓那一日,所有该说的话他其实都已经对着墓碑说过了。故友亡灵在上,傅温礼心怀有愧遂不敢有丝毫隐瞒。他向容向磊剖白了自己对容凡隐藏多年不敢为外人道的心思,乞求对方的宽恕与原谅,用自己现下所拥有的一切为质、做了承诺,说一定会好好照顾容凡。经历了好一番折腾,两人现在终于突破层层阻碍走到了一起,蓦然回首,傅温礼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把容凡照顾得很好,反倒让人在自己这儿受尽了委屈。“你在想什么?”怔忪间,容凡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没什么。”傅温礼回神,勾着嘴对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挺混蛋的。”傅温礼这么说是打从心眼里觉得亏欠了容凡,但叫容凡乍一听,却还当他是因为容向磊这层关系而又生出了退缩之意。一想到这里,容凡连忙抬手环住了傅温礼的胳膊,跟人几乎贴在了一起,看向他时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慌乱道:“我不管!”容凡语气急哄哄的:“我都已经带你来见过家长了,你要是现在反悔,可是会遭报因的!”受先前气氛的影响,傅温礼心中有许多感慨,看上去情绪其实不是特别的高。可现在叫容凡这么一搅合,那股子伤春悲秋的劲儿过去了,还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我反悔了?”傅温礼揉揉额角往前方瞟了一眼,一边叹着气一边接上容凡的话打趣似的说道:“岳父大人在上,你可不要冤枉我。”猛然听到傅温礼用这四个字称呼容向磊,容凡反应迟滞,跟着微微怔了一下,待灵醒过来后,脸“蹭”地一下红了。正午时候的日头正毒,傅温礼拿不准人这是害羞了还是被晒的,眯着眼抬头瞧了瞧天,之后把容凡往身后的树荫下拉了拉,对着人耳边道:“车上有伞,我去给你拿一把?”“不用。”容凡摇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咱们回去吧。”傅温礼“嗯”了一声,替他整理好额间的碎发:“下次想过来了我再陪你一起。”容凡临走前对着父亲的墓碑又鞠了一躬,而转身之后,却被傅温礼揽住了肩膀,护在怀中走在了最里侧。不知道为什么,被傅温礼带着从父亲墓前离开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在他潜意识的认知当中,自己二十年来的人生阅历可以分为两个阶段遇到傅温礼之前和遇到傅温礼之后。容凡有想过自己爱上傅温礼的一万个理由,但最初的心动,大抵是始于自己被秦姿凝抛弃后最孤独无助的那个时刻。容凡永远忘不了在当时昏暗窄小的楼道里,傅温礼带着柔和的笑容对自己伸出手的那副模样。是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弥补了家人、亦或是父亲这个角色在自己生命中的空缺。变成了为他指路的明灯,也为他提供了风雨飘摇的处境之下,唯一的避风港。能遇到傅温礼并且得到他的爱,容凡的心里曾不止一次产生过这种想法,自己终究还是幸运的吧。从墓园出来之后,两人一同上了傅温礼开来的那辆车。在烈日之下站了那么久,容凡两颊不知有没有被晒伤,泛着一阵阵灼烧的痛感。傅温礼从车门侧斗抽张湿巾递了过去让他擦擦汗,容凡眨眨眼接过,将其盖在自己的脸上象征性地蘸了两下,看上去颇有些心不在焉。他观察了着傅温礼脸上的表情,斟酌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决定要给容嘉鑫做配型了。”他这边刚一说完,傅温礼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猝然紧了紧,关掉音响拧眉看了过来,目光暗藏着警示:“容凡,你想好。”容凡思索了一下,咬着唇望向他的眼睛,同是一脸严肃的模样道:“我想好了,我是成年人,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在车上掰扯清的。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几秒,傅温礼最终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发动了车子:“回去再说。”容凡看出来他是不赞成自己这么做的,遂不自觉放低了音量,嘴里喃喃道:“只是先配个型而已,又不是真的移植,最后的检查结果也不一定能匹配成功的……”傅温礼咬牙踩了刹车,冷冷看过来:“万一成功了呢?你真的要给他移植吗?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是拿什么在赌?”“万一成功了……”容凡说着顿了顿,忽而扯着嘴角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就像是在自我暗示般缓缓道:“这么小的概率,哪能就这么轻易让我碰上啊。”这番话从容凡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傅温礼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气吐血了。他这很明显是抱着侥幸心理在思考问题,拿自己下半辈子的健康当儿戏!傅温礼沉声叫住了对方,兀自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压着火开口道:“你好像是把我说过的话忘了?”“别说是你的一颗肾,就算一根头发丝,他们也别想动。”他说着眯起了眼睛,将视线移到了窗外:“提议驳回,这件事以后不用讨论了。”容凡知道傅温礼没跟他开玩笑,可他既然能这么决定也有自己的理由,于是想了想,还是对着人解释道:“我讨厌容家的所有人,尤其是容嘉鑫,可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的吧?”容凡说着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思绪逐渐飘远回忆道:“我爸当年患病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那时候记忆最深的就是他到了后期连尿都尿不出来了,需要插一根管子在膀胱上,恶心呕吐更是常有的事,人还动不动就陷入昏迷,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我爸是家里的顶梁柱,从小到大,他就像我的天一样。”说道这里,容凡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可我看见他躺在病床上那副样子,我是真的害怕,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一天天流逝,我觉得自己的天就要塌了。”话题突然转到了这么沉重的方向,车内的氛围也跟着压抑了起来。傅温礼知道容凡现在需要倾诉,没有出声打断他,跨过座椅中央,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包住了容凡紧攥着的拳头,摩挲了两下试图安抚他。之后就听人继续道:“我和我妈那时候每天都在祈祷,恨不得给医院所有的人跪下,求他们一定帮忙联系到合适的肾源。”“容家当时没人跟他血型配得上,那些人可能会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吧。”容凡眼含珠光,说着自嘲般的笑了笑:“可是现在这事儿却落在我的头上了。”“我可以不管容嘉鑫死活,但是每当我一想到曾经我爸也陷在跟他同样的处境,我们全家人也曾眼巴巴盼望着有奇迹发生、有救命恩人出现能捐一颗肾给我们。”容凡看向窗外:“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得做点什么。”傅温礼敛着眸色未置一词,听着容凡的话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容凡舒了一口气,平静道:“我先配型试试吧,其实我自己也是在赌一个概率。你别怪我太冒险,但配型这事儿,哪有那么容易说成功就成功的,我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断了容家的心思,也让自己以后活得轻松一点。”傅温礼知道他这股子倔劲上来,自己横竖是劝不住了,正在心里盘算着将人暂时看管起来的可行性。甚至,他一定要去的话,背着容家人操纵一下检查结果也不是不可能。但很快,就听见容凡在旁补了一句:“其实我之所以会答应,一方面是因为觉得最后成功的概率小,伤害不到我,另一方面,这件事也算是个契机。”容凡说完之后想了想,抬手拽上了傅温礼的衣角,用商量的语气道:“我想跟容向哲见一面,有些话想要当面跟他讲,如果可以的话,还需要你手下的人给我帮点忙。”傅温礼正色看过来,目光中不带情绪:“帮什么忙?”容凡咬咬唇,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配型可以,但有条件,要跟容家讲。“傅温礼,你现在真的很流氓”容家现在是有求于人,故而一听容凡说要约自己,容向哲当天便推了手头的所有事物,急匆匆赶了过去。他到酒店包厢的时候,屋里只坐了两个人,菜也是刚刚上齐。主位的那把椅子空着,容凡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容向哲的视线落在了边上那位身穿白衬衣手持公文包的男子身上,这人他之前与其打过一次交道,是傅温礼的私人律师。大家心里都装着事,没多余的心思闲聊,容向哲入座后,几人筷子都没动,直接就进入了正题。律师与容向哲算是第二次见面,没有过于生分,礼貌冲他点了点头,之后说道:“容先生您好,现在受容凡少爷的委托,我这边拟定了一份协议,需要您配合签署一下。”对方话音落地,容向哲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不待他多思考,两份装订好的文件就被放置在桌子上,推到了他的面前:“具体内容您可以仔细看一下。”容向哲抬抬眉,漫不经心地抬起了手,翻页将纸上所写的内容大致浏览了一遍。“我可以去做配型。”容凡在他沉默时出声,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是咱们得提前说好,无论配型成功与否,这件事情一过,容家以后所有的人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容向哲因着他这话抬头,之后只见容凡顿了顿,继续道:“我父亲遗留的股份你们想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家产我不要,但是对外,你们再也不要说我跟你们家有任何的关系。”“从此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我过得好与不好,都不劳烦别人操心。以后走在路上,就请当作不认识吧。”碍于容家之前对容凡和秦姿凝做的那些个事,容凡会不会答应配型容向哲原本是不抱希望的。现在他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出,虽然是容向哲所期盼的结果,但能提出这种要断绝关系的附加条件,也着实让人没想到。算是意外之喜了。容向哲捏着手里的纸笑了笑,看向容凡:“你即使不想承认,咱们骨子里也流着相同的血,我终归还是希望你过得好的。”这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虚假,饶是如此,容向哲做戏做足,还是对着容凡假模假式又劝说了一番:“拿了你父亲的股份,你想要怎么逍遥快活都没人管你,何必一定要把界限划得这么清?”他话一说完,脸上立马换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容向哲这老狐狸,其实什么都看得清。“我其实一直挺好奇的,傅总究竟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想也不想就说出要跟容家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话,底气还这么足?”“你有人罩着固然是好,但依附在高枝上的鸟,一旦跌到了地上,站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个道理你也应该明白啊……”介于还有傅温礼的律师在场,容向哲也不好把话挑明,只能怀着看戏的心思旁敲侧击提醒提醒他:“凡凡,你也是大人了,以后做事之前还是多动动脑。自己有本事了比什么都强,别总像个小孩子一样黏在傅总身边,这样真的合适吗?”容向哲这话虽然听着扎耳,但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容凡不愿与他多言,回避着他的目光冷冷道:“合不合适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先把东西签了。”容向哲玩味似的哼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敲了敲。察觉到容凡似乎有些恍神,他勾了勾唇角,满含深意道:“放心,我对别人的私事没兴趣。”说罢微微叹气,举起杯子抿了口茶:“但二叔还是想好心劝你一句,别以为现在的日子舒坦了就是万事大吉了,你们终究还是两个世界的人。”律师还在一边,容向哲不好直言。傅温礼这个人,城府可是比容凡想象的,要深得多。容向哲幽幽道:“他现在喜欢你,可以什么事情都由着你来,可你们两个之间毕竟有差异,无论是年龄还是人际交往的圈子各个方面的。等他哪一天真的对你倦了,你再想想今天,为了能和他在一起竟然放弃了这么多,又会不会后悔呢?”“他从来不需要我为他放弃什么。”容凡抬眸看了过去,目光十分坚定:“我要跟容家划清界限,单纯是因为,我讨厌你们的虚伪与做作。”容向哲被他这句话逗笑,状作无奈,皱皱眉长叹了一声。“行……当真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说罢没再多拖延,从侧兜拿过了钢笔,转开之后在那协议书的两页纸上,痛快利落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容家的事情落定以后,便只剩下了在家等着医院的具体通知。容凡这段时间耽误了不少课程,老师布置的几个ppt作业也一直拖着没交,后来有一天,学校那边把电话直接打到了傅温礼的手机上。傅温礼白天要去公司上班,晚上回家后每天会腾出一些时间把容凡叫到书房亲自授课,把落下的知识点都给他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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