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是我和爸爸亲手布置的。可是我以后再也不会在这里住了。”
“安纯,你是不是给过路边小饭摊上一个要饭的一把梳子?”任其问。
“是的,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叔叔现在怎么样了。”任其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梳子,本想把它拿出来,可转念一想,便脱口而出:“他死了。”
“哦,可怜的叔叔。”安纯把抱在怀里的布娃娃放在床上,双手合揖,认真地为死者祈祷着。
任其望着这个天使般的小女孩儿,她的眼睛里发出的一种苦涩的光,使他感到很难过,他本想对她说声:“对不起,安纯,我不应该恩将仇报。”可又觉得这样道歉有损于他一个大男人的尊严。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安纯说话了:“你有自己的家吗?”
“有的。”任其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呢?爸爸不在家,我心里很难过,可你不在自己的家,你的孩子也一定会难过的。”说完,她抱起床上的娃娃向门口走去。
“孩子,等等!我想给你点儿钱,你自己买点儿喜欢的东西吧,算是我的心意。瞧瞧,你的行李太少了。拿着吧,钱可以让你得到想要的一切。”任其说。
“它可以让我不失去这个房子吗?它可以让我不失去爸爸吗?它可以让我不失去上学吗?它可以让我不失去好朋友吗?”
“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站在门口的白萨莎咄咄逼人地问。
任其忙把钱塞到安纯的口袋里。
“叔叔,请你闭上眼睛。”任其不知她何意,便顺从地照办。
安纯拉起他的大手,把钱放进他的手里:“谢谢叔叔,我是小孩儿,不需要太多的行李。”她蜗牛般慢慢朝前爬行的小背影,唤醒了任其沉睡内心处的一点儿柔情,他终于又想起了家人。
(9)
喧嚣繁华的大马路上,人来车往,川流不息,那张张神采的脸犹如海洋中朵朵奔腾的浪花。像流水一样的安纯汇入到这人海中,晶莹的泪珠从她那忧伤的眼睛里滴落下来。
“安纯妹妹——,安纯妹妹——”安纯循声望去,见向往正在马路对面使劲儿朝她招手,安纯似乎看到了希望和光明。她头也不抬地冲了过去。司机紧急刹车,惊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哭了?好妹妹,快告诉哥哥,是谁欺负你?我来帮你的忙。”
“妈妈要把我送到很远的地方。哥哥,我以后再也见不着你了。”
“不去不行吗?”
“不行的,我们小孩子得服从大人们的决定。”“可是你要走了,我也会想你的,呜呜——”向往望着安纯,泪水夺眶而出。
“哥哥,你别哭了,给你手帕,擦擦眼泪吧。”向往接过手帕,先擦着安纯脸上的泪痕,白萨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一把揪住安纯的衣领子,使劲儿摇晃着:“你这个死丫头,不想活了,竟敢和汽车较劲儿,好啊,要想死,就让那车轮干脆利落地把你一下撞死,我也算是省心了,可千万别撞个残废,那我这一辈子就别想过太平日子了。快走,要不然赶不上火车了。”“哎,萨莎,怎么回事儿?一大早,两个孩子痛哭流涕的举行告别仪式,你这是把孩子往哪儿送啊?”巴拉拉诧异地问。
“送她到一个远房亲戚家,我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管她。现在的孩子就不能太娇惯了,得早早锻炼他们的自主能力,对她将来都会有好处的。喂,你们两个别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感情这么脆弱的孩子,将来怎么立足于社会?别哭了,哭是没用的,向往,赶快去上学!安纯,快走了,我们急着赶火车呢。”她连拽带拉地弄走了安纯。
巴拉拉长叹一声:“唉,这个白萨莎,怎么能这样对待孩子?”忽然,安纯飞跑过来,她额头上淌着豆大的汗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从小背包里掏出一个存钱罐,双手递给巴拉拉:“阿姨,这是我这几年存的零花钱,求您一定把它交给我爸爸,让他多买点儿好吃的,把身体养得棒棒的,还有我给爸爸写的信。哥哥,这是我过生日的时候,爸爸给我买的笑娃娃,你一打开开关,它就会笑个不停,非常好玩儿,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你吧。哥哥,记住给我们老师请个假,就说我以后没法儿上学了,代我向老师说谢谢。”
“妹妹,我也送你个礼物。”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圆形的甩牌递给安纯。
“安纯——”不远处的白萨莎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安纯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惊慌失措地奔向母亲。白萨莎不由分说地对跑到她跟前的女儿甩手就是两巴掌,安纯捂着被打的脸,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白萨莎快步地跟在她的后面。向往看着发生在安纯身上的一切,愤怒地责问母亲:“你们大人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们小孩儿?不要以为我们小,我们也是人!”巴拉拉看到了儿子的嘴唇上渗出一道血痕。巴拉拉一阵紧张:“儿子,你——”
“不要管我,我们很快就会长大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学校。
“巴老师——,您好!”安芬仁向正在路边唏嘘感叹的巴拉拉打着招呼。
“安编辑,您是在等安纯吗?”
“是啊,我每天这个时候都在前面的那棵大树后面看着她走进学校,我不敢和孩子照面,怕她的情绪受到影响,每天见着孩子的背影,我才能安心去上班。”
“您刚才没见着安纯?”
“没有啊。”
“安纯走了。萨莎说要把她送到一个远方亲戚家,他们刚从这儿离开没多久。这是安纯让我转交给你的储蓄罐,还说一定让你买点儿好吃的。还有这封信。”安芬仁接过物品,打开信,是女儿给他画的一幅画,绿色的底色上画着一个红色的小房子,女儿坐在小房子前,旁边写了一行字:“爸爸,安纯在等您回家。”这个刚强的汉子再也抑制不住悲伤的感情,他用大手抹了把涌出来的泪水,急如星火地直奔火车站。
(10)
九零年初春,衣锦还乡的任其兴奋地走在家乡的小路上,他身穿白色的衬衣,肩上是黑色的背带,胸前飘着红色的领带,油光发亮用摩丝定型的头,亮得耀眼的黑皮鞋。圆胖的脸绽放着红光,犹如诱人的月季。他微微低语着:“乡亲们,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他高兴得放开了歌喉:“好一个艳阳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喜呀喜洋洋!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是多么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