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打匣中拿出裴安的昆吾剑与我,语气依旧恬淡,她说你将这剑给他,替我问他一声,当年他说的,文死谏,武死战,还作不作数。若作数,就为我活下去。若不作数,就任他自尽了吧,也不可惜。
我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她淡淡一笑,说有些东西他不想让我看见。
她抬眼望向窗外,那株桃树已然枯死。她有些恍神,喃喃说,他是有尊严的。
我忽然变得惶恐,极惶恐。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将军,幽暗地牢,空气潮湿到发霉,到处都充斥着血的味道。久居深闺的我,要多努力才能走进。一束光射入,杂草上匍匐的人影,伸手挡了眼睛。
那团模糊血ròu,哪里还是我的将军!
我眼泪蓦地坠了一地,后又笑了。这有什么,我的将军身经百战,强健如铁,不过受了点伤。可那原该黑白分明的通透眸子,此时却如抽了魂,行尸走ròu般没有生气,也再不肯直视我的目光。不过受了点伤,怎么会,怎么会……
瞥到他下身那摊血,我手脚才开始凉了,我俯下身子,颤抖探了探,那里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我突然间不笑了。鲜活的心,挨了记钉满钢针的皮鞭,我疼地弯下腰时,整个天地都压了下来。
我将昆吾剑递他,在地上写:阿鸢要我问将军一句,将军曾说,文死谏,武死战,还作数不?西戎入侵,生灵涂炭,您的理想,您的保家卫国和天下太平呢?还作数不?
枯槁的手沾了血在地上一笔一划:功成未必在我。
我一脚踢开了那只手。
「活下去,为了阿鸢。」我平静开口,地牢也很安静,听得到滴水的声音。我摁住他肩膀,红着眼一字一句,「这些年,阿鸢为将军,在将军看不见的地方,吃了太多太多苦。为了她,活下去。求您再别让她再空等一场了。」
我看见那双染血的手,将身下垫着的稻草,一分分握紧。
我头重脚轻,颠三倒四,一瘸一拐往太和殿蹒跚去。
风吹过来,清清冷冷,似乎将我整个身子都穿透了。
月亮出来了,挂在树梢上很高很高,它又圆又亮,清辉下,所有魑魅魍魉般的树影尽皆现形。
真可笑啊,我竟哀求白鸢去求姜弋。
过去我以为白鸢没有心,而今终于理解了她的平静。
很久之前,她便不再落泪了。
眼泪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卑微得不到怜悯,哀求得不到赏赐。
这刻,我心如古井,波澜不惊。
我拔下头上明晃晃的银簪,反手握了,往太和殿而去。
当一个人下决心做某件事时,心情反而平静了。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这个时间,姜弋应在太和殿王座上跟女人厮混。
我这个被剜眼拔舌,说不出话的下人,他对我没防备。
哈哈哈,姜弋。
我是蛰伏于暗处的虫豸,卑微渺小,可我就是知道他内心深处,最最见不得光的秘辛。
他爱着白鸢。
他很小时便偷偷看着白鸢,他背地里描了许多画像,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嗔一怒。
——却从来不曾跟她讲,他就是这样别扭。
如果他不爱她,他不会藏她于丫鬟小厮中;如果他不爱她,就不会有那么多「苏沐宸」的替身;如果他不爱她,就不会手把手地对她倾囊相授;如果他不爱她,她的头早都挂在长安城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