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6月18日,我市一清洁工在汾阳码头正常作业时,从垃圾桶里翻捡出了一包不明肉块,经法医学鉴定为人体组织。随着视线的往下挪移,林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明明天气那么热,40°的高温,骄阳当头,她站在殡仪馆外,却莫名觉得手脚冰凉。那些刑侦人员对她说过的话,又化作了白纸黑字浮现在了眼前。——该组织肉块不完整,缺少头颅、躯干、骨骼等,经过dna鉴定确认死者为江城市一中高三学生陈初南。这三个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林厌右手紧握成了拳,濒临溺水一般撑着桌子剧烈喘息着。她似想把这张纸揉烂,碾碎,扔得远远的,可是又不得不一字一句仔细看下去,嚼碎了满腔恨意的同时,眼眶一热,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桌面上落下了水渍。她用手捂住了唇,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发出了压抑于喉咙的哭声。几个短暂的深呼吸后,她仰起头把眼泪逼回去,指甲陷进肉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身体还在剧烈颤抖着,心如刀绞,窒息感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赶快把档案放回去,林厌手忙脚乱拉开抽屉,取出口香糖瓶子,倒出几粒,也没数究竟多少,一股脑塞进嘴里,就着桌上早晨的冷水一饮而尽。她阖上眼,平复着呼吸,调整好心绪之后继续往后翻,想要看看当时尸检时拍的照片,可是接连翻了几页,空无一物。她把档案袋倒了过来,掉出来薄薄几张纸,依旧没有照片。这不可能!要知道现行法律下,尸检必须和刑事拍照摄像一同进行,所摄照片也会随着档案一起封存。案卷归档时,主检法医师签字确认,主任法医师签字确认,刑侦负责人签字确认,上呈公安局长批准结案后归入档案科统一管理。这中间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错,不仅狸猫换不了太子还是掉乌纱帽的大罪!究竟是谁?是谁!林厌咬牙切齿,直接翻到了案卷最后,去找当时负责尸检的主检法医师的名字。李斌。她迅速掏出手机把这一页拍了下来,然后把案卷整理好恢复到原样,塞进了自己白大褂宽大的内兜里,起身往档案室走去。“哟,不错嘛,我上个洗手间的功夫,你们都整理了这么多了。”宋余杭头也没抬:“我还以为你尿遁不来了呢。”“啧,老娘是那种人嘛,看在宋队那顿饭的份上,就勉为其难陪您加个班吧。”林厌说着,微微俯身下来,抱起了她面前那一摞档案。“这些都整理完了吧,我先放回去了,不然没地方坐。”宋余杭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无异:“行,光顾着往出来拿都忘记放回去了。”林厌转身离去,宋余杭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那个夜晚,是林厌第一次主动加班到那么晚。她揉着眼睛翻案卷,把需要着重记下来的地方誊抄在纸上递给郑成睿归纳整理。其他人也都一样。这样的工作枯燥而又乏味,连宋余杭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呵欠。段城跑出去从小卖部给他们买了一大袋罐装咖啡,自己坐在那一边抄一边脑袋一点一点地小鸡啄米,最后一头栽在了桌子上再也爬不起来了。窗外万籁俱静,秋天的夜连虫鸣都没有,整座市公安局陷入了黑暗里,只有这一方天地还亮着灯。郑成睿对着电脑熬得眼睛通红,方辛起身上了几次厕所,塑料袋里的咖啡逐渐空了起来。最后一罐被她和宋余杭同时拿在了手里。林厌一怔,本能地缩回手,对方却又推了过来,还替她打开了易拉罐环。“给。”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个人却又埋下了头专注于手里的档案。林厌抿了一口,又放下继续干活。窗外月渐西沉,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即使有咖啡提神,她还是坚持不住,不知不觉趴在了桌上,任思绪飘回了1994年的夏天。宋余杭起身,准备把最后一摞档案放回架子上,走了两步,见她睡得沉,又倒回来脱了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身上。她顺着年份往里走,手里的档案分门别类放好,也不知是哪里想岔了,看着前面没有开灯黑黝黝的地方,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宋余杭抿紧了唇,继续往里走,直到脚步停驻在1994年的标签前。指尖掠过这些泛黄的案卷,不可避免沾了些灰尘,直到——她从中翻出了一份案卷,上面封存的线头还在,保存得很完整,只是比旁边这些落灰的档案摸上去干净很多。宋余杭绕开线头。“初南!”外面的阅览室里传来女人惊恐的声音。宋余杭放下案卷跑了出去。林厌趴在桌上浑身颤抖,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汗湿的发紧紧贴在额上。宋余杭把手放上她的肩膀:“林厌?醒醒——”林厌猝然惊醒,掰过她的手腕就要使劲,对上那双淡棕色的眼睛时才又逐渐找到了焦点。宋余杭松了手,眼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关心:“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