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处沟壁垮塔，工事完工迟了些，转眼过了饭点，弘华一行在不断催促下收点工具，照例侧返。
正半入当口，正营口那边忽来归属，龙骨大门开启，精旅鱼贯，乌金铁甲好不威风。
弘华不由稍稍驻步眺望，那巨大的龙骨门以一种特异的方式向上开启，高悬半空，在余辉下分外壮观。
赞叹之余稍有疑惑，不及多看被催离去。
一路琢磨。
淡台兵军律严整，行责时一板一眼，这随行兵卒负的杂务，眼看下工了，这才轻松一点，弘华赶紧抓住机会有一搭没一搭短短攀谈。念闪，转话头，赞那龙骨大门好生雄伟。
有人应了句：“咱那龙骨门那是奇金整铸，厚足三尺，水火莫击，当真是断龙压脉的神物。”
是了。
一般军家城门，四五丈高的，就已需要精工安置细设机括才能运转得开，且开阖都颇费事。
那龙骨门比起寻常城门，大的可不是一点半点，那样尺寸坚厚，若是实铸，不论到底什么材料，份量必然惊人。就寻常安置，工技难度已是非凡，更何况是那样特异的上启式，放在技术先进的现代，也是极其艰巨的工程。
刚才开门之际，运动顺滑奇特，左右看不到大型械助，不见人力相辅，甚至听不到多大机括声响，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靠山营构建之妙，从一扇门就可见一斑。隐约感到，这已不是普通的金城汤池那么简单，整座城池简直蔚为奇观。
暗自咋舌，也心生极大好奇。城池越奇伟，就越要尽可能了解它，只有这样，在变乱来临的时刻，才有可能抓住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夜里，纱拢了灯，一面让兄弟们伪饰，一面开始汇总今日情报。
近来略微松动一点，可走动的范围还是有限，只能尽量发挥兄弟们贼匪出身练就的专才转弯抹角下手。无目的地搜集所有资讯，旁枝末节，纤毫不漏。
弟兄们汇兑一遍，今日所得俱琐碎，一时无悟，铭记入心，留待后夜反刍。
再将自绘图纸铺开，继续完善。
靠山营一面靠山，格局可大致地看做不均衡的四层，虎贲一行大略处于外二层的营房，偏居卒部内侧。外两层走动的机会较多，基本探明了，内二层的谋署、闲堂、议厅一带，弘华常去纠缠，尚能涉足一二，其他就基本没机会。
那日工事，肖冲被临时派去山上帮忙推石，曾有机会到高处，窥见营池部分格局，道是外层建筑工整，内两层则房造连成一片，如铜浇铁铸。间中了塔错落，起伏至中前为高，另有形貌奇特，见之不识，难测所以。
好在工事再奇，总不能凭空生幻境，一地方直总是固定。言语打探，从外而内详细测量、计算，未得到处也可做推估。
今日有兄弟得到校场外墙，足量，横三十三丈，纵二十五丈八尺，与之前内进所测拼凑相符，可知这一带地已用尽，应当没有未到的隐秘所在了。
提笔一一填上，再整看地图。倒有过五成地方已经探察清楚，一些零散存疑也大致有数，中心偏东处尚空白。
虎贲住地左近无甚机密，基本已明了，只剩工器房旁边七八丈方直的地方不清楚了。
次日，弘华亲自出动，寻个由头，跟工卒管去器房。
很容易探到，旁边是籍典室，放着工事录什么的。再旁边与内二层建筑间夹缝的旮旯里还有个闲置的小屋子，零散堆些杂物，久无人至。悄悄进去转一圈，没什么特别之处。墙皮剥落斑驳，至屋顶角落皆破损不堪，未曾修缮。
约略有点纳闷感觉，还没想到什么，听到呼寻，立刻泰然跑了出去。
夜里，外间兄弟们都睡下了。弘华进去内间，靠在榻头，照例在黑暗中睁着眼反刍。
自那一战后，她就不能睡了。
不能静下来，不能空下心思，不能闭上眼……
就算累极睡着了，也会立刻被很细微的一点声音惊醒。
在学校里她素来是以“睡神”出名的，随时随地，不用趴不用撑头，笔直坐着就能睡着，做利索一个梦，头都不带瞌一下，被点名叫醒后还能若无其事流畅地接下一句话。以至于老师常常无法确定她到底是在睡觉，还是因为眼睛太小导致误会了。
那些仿佛很远了。
现在她日夜总是清醒着。脑子说，很疲倦了，却不准身体感觉到。
于是就在黑暗中，把那些琐碎的讯息融合，一遍一遍细细咀嚼，捕捉其中每一丝味道。
回想刚刚填补过的地图，白天的查探。
…那窗…柱子…旮旯里的杂物房…剥浮的墙皮…泥灰塌落的屋顶…
对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