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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这样还好,但后来久间也渐渐郁郁寡欢起来。无论来多少客人,都没有画商说想要久间的画,也没有编辑拜托他写篇随笔。每次久间来玄关,这类访客都多少有些尴尬地笑着,请他转告仓泽有客来访。

久间事到如今才明白,自己和仓泽竟然差距如此悬殊,这让他备受打击。以前不在一起他不知道,现在住到一起后他才认清这个现实。访客在二楼或者画室和仓泽谈完事情后匆忙回到玄关。久间常常隔着拉门茫然地听着访客的脚步声。他们别说和久间打声招呼,似乎恨不能一个个放轻脚步,逃一般地穿过外面的走廊。

进到三天一轮换的画室,久间毫无热情地继续画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卖出去的画。久间用画室时仓泽从没来过画室。久间知道自己的心情仓泽全都明白,所以他才不来。仓泽这个男人很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所以,久间在仓泽画画时也从不靠近画室。仓泽的画一张接一张卖掉。不,甚至在他还没动笔时,就已经和画商谈妥了销路。对仓泽来说,每一件都润笔不菲。

不过,就算久间愿意在仓泽创作时去画室,也会让仓泽感到为难。不只是被人看着作画不舒服,在这一点上,因为他们是在一个家里起卧的朋友,自然和别人不同。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假如久间去看仓泽作画,那仓泽也一定会在久间工作时来看久间作画。仓泽如果不这么做,就等于无视久间的工作。为了让久间有对等意识,仓泽一定会来。久间因为不想被仓泽看到自己画画,所以从没去过仓泽工作时的画室。这样一来,仓泽就可以免于旁观久间创作的“对等”义务。

仓泽费尽心思不触发久间的自卑。而久间也在回应他的努力。

有画商、美术杂志的编辑或者报社负责美术版块的记者来访时,仓泽会把久间一起叫到二楼。他希望久间和他们一起谈笑风生,好让画商和记者都认可久间的存在。

仓泽在久间面前没有明说,但似乎他求过画商能不能也要一两幅久间的画。画商说要是能拿到先生您的画作,那我们也可以要久间先生的画。久间如此猜想,是因为久间被画商买去两幅30号的作品时,也买走了一幅仓泽的10号作品。

久间和仓泽都喜欢啤酒,他们同画商、记者一起喝酒时一定是喝啤酒。如果客人多,仓泽就干脆把装着一打啤酒的木箱直接放在榻榻米上。仓泽有了些许醉意时常会这样举止张扬。

有一次,一位美术杂志的记者为了给大家助兴,表演了不用开瓶器徒手开啤酒。当时只见他将两瓶啤酒的瓶口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瓶盖的锯齿相互咬合,然后用力把瓶子砸到榻榻米或桌子上。两个瓶盖瞬间飞了出去,啤酒则如喷泉一般冲上了天花板。

在场的人都觉得有趣,争相模仿,但谁都没成功。

“好,让我试试。”久间也把两瓶啤酒夹在了指间。

“久间先生,弄不好会伤到手指的。”那位记者提醒他。

久间把指间互相扣住的啤酒瓶用尽全力砸到榻榻米上。液体喷涌而出,但没有冲到天花板而是如洪水般流到了榻榻米上。而久间沾满泡沫的手指也流了血。瓶口破了,锋利处割伤了他的手指。

大家登时乱作一团,仓泽叫人到楼下去喊久间的妻子定子。定子跑上楼后,撕下一块围裙包住久间的手指,但手指立刻就被血液洇得通红。仓泽站忙起身,转来转去在壁橱里找布条。

久间说了句“什么啊,又不是什么大事”,坚持要继续坐着。大家都劝他,后来还是定子半扶半抱带他下了楼。

“夫人,伤口要是深就麻烦了,叫医生来吧。”

仓泽冲在场的记者急切地说着常去的医生的电话。“右手手指受伤,对画家来说很糟糕吧。”久间记得听到谁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久间回到他和定子的房间,摊开腿坐下。在医生到来之前,定子在包扎的布上不知道又厚厚地缠了多少层。看着血由内而外渗出,血斑一点点变大,久间心里舒服极了。即使过了一会儿久间就开始感觉到疼,但那疼痛也让他畅快淋漓。

“你为什么要乱来?”定子泫然欲泣。久间知道定子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久间把两瓶啤酒夹在指间举起时,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强烈的愤怒如发动机轰鸣般奔涌着。那愤怒不只是冲着仓泽的,也不只是冲着自己,冲着眼前坐着的这些画商经理、美术杂志社的记者以及遥远的世人,而是冲着将这些全部搅在一起的莫名其妙的对象。

当手指出血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久间像是惭愧于表演失败一般,露出了老实人的假笑。然而,裹挟着窝囊、腐烂、污浊、怯懦的血液仿佛也都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使他感到一种又痛又痒的快感。

当时,仓泽看着久间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仓泽眉间微蹙,眼睛聚拢,目光犀利地注视着他。久间感觉自己仿佛被仓泽窥探到了心底,不觉一惊。仓泽在那之后慌乱地喊医生、医生,也是为了掩饰自己,他不想被久间发现自己从久间的行为中觉察到了什么,才快速对记者说着医生的电话号码。

在楼下定子轻声说:“咱们还是尽早从仓泽家搬出去吧,好不好?”

久间把脸扭向一边,问:“为什么?”

“倒也没有为什么,可是……”定子似乎还想继续说什么,看丈夫一脸愠怒便不再言语。

“我怎么能不顾仓泽的友情搬出去呢。”久间虽然嘴上表示了反对,但他心里知道定子是不忍心看他在仓泽家住得这么痛苦。不只久间痛苦,而且她自己也很痛苦。因为明白这些,所以久间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如果能找到马上就能搬的房子也行……”

“公寓不也可以嘛?”

“什么?我可是画画的。我怎么能住进那种又没有画室,黑乎乎的像是猴笼子一样的地方呢?”久间再次斥责定子。

——还发生过这些事啊。

久间再次端起酒杯送到嘴边,他看着院子里的石头和树枝都已经融入夜色,但仓泽夫妇还没回来。是在玄关聊天意外拖久了吧。反正肯定是画商来求画了。而画商不停地低头请求仓泽的模样,仿佛就在他的眼前。

搬出仓泽家三年后,定子就去世了。自那之后到和现在的牧子在一起前,久间过了两年独居的生活。

久间到现在依然记得,第一次表演徒手开啤酒割伤手指时,有谁说过,割伤了右手手指对画家来说很糟糕吧。

久间认为,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放弃了画画。他对定子说,怎么能不顾仓泽的友情从这个家搬出去,那当然是虚张声势。说公寓没有画室也是逞威风而已。那时他还有一丝执念,感觉搬出仓泽家便是一败涂地。

不过,在仓泽家那段时间,久间只有啤酒的助兴表演越来越好。和仓泽去酒馆,久间也会兴致勃勃地让瓶盖高高地飞上天花板。这都是为了抹去第一次手指流血时仓泽的那个眼神。

半年后,精疲力竭的久间夫妇于秋末搬出了仓泽家,他乖乖地搬进了定子提议的公寓。这个公寓只有一面有窗,房子里黑乎乎的像是猴子的笼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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