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司里几乎每天都有考核。刚来的两个中国练习生,在某种程度上出尽了风头。
名为唐与焕的练习生声乐的底子不好,舞蹈基础虽然扎实,会的风格却并不怎么多。然而这个人像是不会累也不会受挫折,破音破得理智气壮,道歉之后依然能够挑战下一个八度。跳舞时就算身上的汗流得像是从湖里捞出来,他却还是会对每一个“再来一次”用力地点头。虽然他的实力和其他人依然有着差距,就连老师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在发光啊。”
“仲彩,告诉他们,因为我以后是要当偶像的人嘛。”唐与焕抱着水壶,用手指戳着他的队友:“偶像是永远不会放弃的。”
他身边的仲彩懒得替他传话,只施施然走向老师身边,干脆在下一节课当起了乐理的助教。他偏科得厉害,但身上一股小少爷自带的贵气,跳舞的动作就算依旧笨拙,仍然淡定得令人讶异。“非常有leader的气质啊”,这是其他练习生给出的评价,“感觉像是不同世界来的人。”
宁世允闭上眼睛,无声地深呼吸一次,将保温杯的盖子旋了开。
……这两个人的国籍摆在这里,不由得让人把他们和同为中国籍的宁世允比较。这种比较最开始是正常的,可以忍受的——“果然世允哥的实力要强很多”“因为是这里的练习生嘛”“没有可比性啊”,却在之后逐渐地变了味。
“宁世允,”声乐课上,老师皱着眉点了他的名字:“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最近一直没在认真唱歌?声音实在太小了。”
他下意识地道歉,还没来得及解释,老师就指向了唐与焕:“你看看别人的态度,再看看你在做什么。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听所以傲慢了吗?但他可是已经定好的出道组,你呢?”
唐与焕听不懂老师的话,只困惑地微笑着,看向宁世允的眼神温驯又友善。那样的表情明明没有任何恶意,看上去却令人难以忍受。
“老师,我……”他把胸口的情绪压下去,低下头想要辩解,对方已经不耐烦地摆摆手:“next,adrian。”
“yessir。”仲彩笑得很甜,像是一只备受宠爱的鹂鸟,背着手站在老师的身前,闭上眼睛,轻巧而又炫技地飙上了一个他人难以触碰的高音。
然后鹂鸟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宁世允,眼神仿佛在怜悯一只哑雀。
那天晚上,宁世允回到宿舍里,掌心攥得都是指甲半月形的血印。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阴沉,无言,暗淡无光。把他和那两个练习生相比,任谁都会说他们更有偶像的样子。
——可谁不想无忧无虑一往无前地追求梦想啊。
——谁不想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走到哪里都能泰然以对呢。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他没有退路,没有未来的保障,拥有的只有每日累积的债务,和令他心惊胆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出现状况的喉咙。他就站在悬崖边上,然后别人问他,你为什么不能和其他人一样?
他也想啊。
可他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宁世允将脸埋在双臂里,却没有允许自己哭出声来,也没允许自己哽咽——他的嗓子太脆弱了,他连哭泣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
……在那之后,他第一次在舞蹈的考核里也犯了大错。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僵在原地,头脑空白地漏了拍子。这是先前旁人无法想像的,那个“宁世允”会犯下的错误。在老师的批评之前,他着急地想要道歉,却发现对方只是兴趣缺缺地摆了摆手,甚至没有要训导他的意思。
“令人可惜的宁世允”正在变成“被放弃的宁世允”。那些曾经对他有所期待的老师,看他的眼神或漠然或同情,像是在看一件注定要被出清的过期货物。
仿佛突然丧失了身体轮廓的人,他的存在正被一点一点地削弱,缓慢地,不可逆地,成为角落里的影子。
……
“你叫宁世允,对吧?”有人用中文从背后叫住他,想要递给他一瓶水。宁世允缓慢地转过头,看见那个名为唐与焕的练习生站在身后,眼睛里满是亲近的暖意:“我之前一直不敢跟你打招呼,你会讲中文的吧?”
宁世允看着他,并不说话。
“虽然这几天你的状态不好,但我知道,你的舞蹈基础是所有人里面最扎实的。”唐与焕的眼神里带着难以作伪的倾慕:“我很想成为和你一样的舞者,虽然还有差距,但我会努力的。”
宁世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轻声地“呵”了一声。
“还有你的音色,虽然有点不稳,但是真的很好听。你不要告诉仲彩,我觉得你比他唱得好……”
“对了,我能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我们在这里待不了很久,不过以后等我们都出道了,说不定可以再见面呢?”
“啊,我们可能比不上你以后的团,但是不要小瞧我们啊!我们有一个特别棒的经纪人,他很厉害的……”
宁世允站在原地。唐与焕的声音听起来很远,而他觉得浑身都冷。他抬起手轻轻推开唐与焕向前走,听到身后另一个声音带着笑意走来:“小与焕,你这是在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