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榆带着证人和审刑院的行文,光明正大地过来提审,便是窦尚书也不好拦着。
窦尚书背后有许王;但审刑院背后,站的是官家。
真拦了审刑院查案,韩知院一怒告到御前,许王都兜不住。
何况窦尚书和他的心腹幕僚此时也没空。
审刑院另一名详议官高胖子带着花绯然、韩平北等人,抱着厚厚的一叠案宗,正坐在大理寺的正堂里。
——据说近来送到审刑院复核的好几宗案子尚有疑点,同时刑详们也对另外几桩判罚有异义,认为援引之律令不合适。
案件的疑点可以斟酌再查,但判罚有异义就麻烦了。
虽说有《刑统》为据,但大理寺掌天下冤案、疑案,哪一桩是好断的?
许多《刑统》未明确提及的,都需要援引本朝或前朝先例作为依据,再结合本案进行判断。
这也是阿榆刚到审刑院那时节,沈惟清会让她阅览诸多赦令和案例的原因。
因各人对案件性质的判断不同,援引案例不同,这种判罚差异极大。
若桩桩件件计较起来,动不动打回覆议,或惊动御史台、惊动官家,大理寺官员们真要焦头烂额了。
这种种不便因而何起,众属官心知肚明,无不暗暗叫苦。
虽说审刑院公报私仇,可你窦尚书逮着人家同僚刑讯这许久,还不带人家报复回来?
三日五日还好,若天长日久都这样闹起来,判大理寺事的那位,可能得换人了。
待要派
人请窦尚书示下时,却闻窦尚书在自家门口被安七娘子给堵了。
人家还绝口不提沈惟清蒙冤之事,拿着本《礼记》、恭恭敬敬地说要拜窦尚书为师,学一学什么是礼义廉耻,怎样不动声色保持清名令誉,还得博得上司欢心,一路平步青云,得登尚书之高位。
窦尚书推拒不得,待要婉约逐人,安拂风冷肃执拗,根本听不懂人话;待要直言劝离,她身旁的阿涂陪着笑脸打躬作揖就是不让路;
待要翻脸,安拂身后跟着安殿帅的僚属,一张口就说窦尚书清流贵人,难道真如传闻所言,瞧不上我们这些护卫官家的武夫之女?
忙乱之中,治狱司那边被推出来应对阿榆的,自然是之前跟沈惟清、阿榆都打过交道有过交情的钱少坤了。
钱少坤自是头疼,若是审刑院知晓沈惟清一再受刑,大理寺好不了,他也跟着倒霉。
好在沈惟清得知阿榆刚出狱便立刻赶过来,猜得她急着给自己洗刷冤屈,感动之余,更不想让她瞧见自己狼狈或疼痛模样,刻意收拾了一番,又换了件新袍子,才随着钱少坤去见阿榆。
阿榆正在治狱司的一间空房里等着,听得钱界在门外恭敬问好的声音,便知沈惟清到了。
举目看时,沈惟清一身紫檀色衣衫,宽袍缓袖,意态安闲,正缓步而入。
他并未束冠,只用一根白玉簪子绾着发,略显松怠,且气色不佳,但他眉眼清明,
神色平和,倒也不显狼狈,——如久经跋涉的旅人,略有疲惫倦意,稍事休息便能恢复如初。
“就猜着你便是出去了,也不会安生歇着。”
他微笑地看向阿榆,待看到她发髻间的檀木簪,唇角的笑意便深了许多,眸子也更亮了些,如有波光潋滟,无声地晃动了下。